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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绪是一种无声无息的苔藓,长满记忆的所有角落。

【佣兵个人向】

    斑驳泛黄的照片被反复摩挲了一遍又一遍,我伸手探上相中那张有些模糊的面容——

    醒来时是在母亲的床笫旁,看着金色夕阳挽着她银白的发丝温和而热切地吻着,那一刻我多希望它们可以抚平母亲遍布眼角的皱纹,抹去她疲惫困倦的意识,带走缠绕她的疾病,可手里渐弱的脉搏,微凉的鼻息无时不刻地在告诉着我,不可能了,我只得小心翼翼地附着在她的耳边,我说,请再多看看我。

    标明高昂价格的药费单在手中捏了又捏,成了一个皱巴巴的纸团,我为此愤怒,为此感到无助——这少得可怜的薪资,在母亲的治疗过程中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,我要眼睁睁看她阖上双目死去,神明会拥抱她的灵魂去往远方。

    而母亲只是笑,那疼到苍白的脸庞,在内脏被蚕食到空洞后也不愿显露一丝痛苦,年老干瘦的手慢慢垂下,无力地耷拉在我的肩上,母亲胸脯的起伏变得平缓,我向她告别,我说,再见,妈妈。

    鹃鸟衔着花枝向神祗飞去,再也没有回来。

    伤心之余我开始意识到背部刺骨的疼痛,那是一道道狰狞的伤疤悄无声息地烙进我的骨肉里,随着开战的次数逐渐增多,剧烈的痛楚使我清醒到麻木。

    我想起往昔春日里是如何卧着湿润泥泞的地面匍匐前行,密密麻麻的毒虫攀上我的臂膀,恶狠狠地啃咬我的皮肤,寒冬里睡在结冰的毛丛,脚上缠裹的布条会黏在脚底,我不敢将它撕下,生怕冰天雪地里渗出几道猩红。

    孤寂的黑夜里会忍不住落泪,我过于思念故乡的圆月,黄灿灿的麦田飞过的鸟雀和常盛不败的杜鹃,身在异国的苦闷哽咽在喉中,我试图将歌谣带进我的梦里,但这纷扰的战争令我不安,我忆不起任何美好的东西,拥抱伦敦的雾霭入睡并不是什么好事,梦醒过后只有黑云缭绕。

    我们本是为了民族争取独立而战,后来却成了别人手里的枪四处征伐,听着别国人民的哀嚎杀戮,涉足的大地烽火四起,人们对我们由生恨意,同时畏惧我们手里的枪支,所以他们只敢大声叫骂,诅咒我们不得好死,那恶毒的咒语也随着年月消逝一一应验。

    身边的战友相继离散:巴洛克改行从业小本生意,却因负债流离失所;查理带着家人奔波战乱,此后杳无音讯;退休的老威罗斯在吸食过多大麻后衰竭逝去,周围的人撬开他家的门锁,入眼的是一具腐烂死的尸体。只有我还在原地,今天打听人们嘴里的传闻,讯文从隔户传到别家,最后落入我的耳蜗。第二天将锋刃磨得铮亮,去等待迎接更多的死亡——这柄军刀在我手中,年复一年日复一日,干涸的血迹擦拭去后又在挥刀的瞬间染上新的。

    我开始厌倦这种生活,从充斥铁锈味的床沿惊醒,担惊受怕地数着自己活了几个年头,我和同胞在水深火热中潜行,而英国的军官却能在长桌上把酒言欢,他们互相吹嘘,道尽谄媚之词,银制的杯碗盛满香甜可口的果酱,他们从不在意觥筹交错间的轰隆炮响,不去看丘陵堆积的尸体,也不管踩着谁的骸骨享用佳肴,这不公平!

    我无法容忍他们的愚昧和奢靡。

    我需要离开。

    退役后尝试跻身融入这个病态的社会,每每换来的只有冷眼相待,先是不友善的邻里,再是对我恶意满满的街坊,他们听说我杀过人后,眼神就总含着异样的光,对楼洗浣衣布的女佣总是用她的尖嗓大声喧嚷,刻薄的字词从她嘴里吐出,我知道自己不能去细听。便把通向阳台的大门锁死,现在这晦暗狭隘的房间便是我的一切,油腻的墙壁和污浊的地板,咯吱作响的铁架摇晃着,叮叮当当声吵的要死。我害怕迷糊时轻易睡下,入夜就蜷缩在窄窄的沙发上,弯刀贴着腰背,茶几最好放一把手枪,如若有居心叵测的人叩响我的门板,我就能将他和他的阴谋一并杀死在这。但是唤醒我的是夜晚的微风,和绵柔的月光,它们从绿萝盆中溢出,光晕悠悠地想要伸进我的臂弯,月亮给了我暂时的安慰——时有时无的紧促挤压着我的神经,我变得警戒多疑,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使我害怕颤动。

    人们的诅咒最终降临到我的头上——我生病了。

    本闲置的书桌的小小一角已经摆满了药罐瓶子,这由自责和愧疚筑成的病痛,越发涣散的意识让我反应迟钝,我开始对死亡不再敏感,街边死去的猫狗,被人打瘸的乞丐,勒令处死的罪犯,悬挂在门关的头颅,行人只是抬眼一望,然后低头自顾自事,太冷漠了,太冷漠了……这座城市的无情已然超乎我的意料。

    雾都的空气让我无精打采,我倍感难受地栽入旧时穿的衣裳堆中,指尖轻抚灰白的衣角上的细纹,这儿曾被母亲用金丝一针一线地缝上我的名字,如今它在战火中烧成灰黑,覆满厚厚的灰尘消失淡褪。劳碌过后的困倦让我有了心思去怀念安逸的童年——放远的纸船、漫山遍野的杜鹃花、灼辣鞋跟的炽热大地。我怀念失去的一切——无论是刀锋相向的战友,还是并肩作战的军长,那些我爱的,爱我的,它们在我的掌间一时徘徊,转眼就飘泊到我抓不住的地方。

    我买来去往尼泊尔的车票,又在别人的闲言碎语中撕的七零八落,他们称它为殖民地,一个败落的国家,可至少,可至少,我还深爱着远方的故国,我有一袋能够生长出绚烂花朵的杜鹃苗,我有能捕捉星星萤火的虫网,纵使这双眼睛被硝烟熏成灰蓝也依然能望穿前方的路。

    请别去看我脚边滚落的头颅,和平在我的手中端放。

    萨贝达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。

    流逝的时间让我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凋零,疾病带走了我的母亲,如今它也要来带走我,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,清醒和恍惚交替支配着我的大脑,肢体随着药物的作用变得沉重不堪,我要死了......

    但又不能这么轻易的死去,我曾经犯下的罪行让普通百姓陷入无尽的苦难,我必须赎净种种过往,忏悔也好去教堂接受神父的鞭挞也好,将这双沾染鲜血的手剁去,无用的躯壳我已经受用够了,除了伤痛它给予不了我任何。

    我需要离开。

    流浪的决心使我陷入里迷惘,我应该去往何处?开始怎么才算开始?

    我失意了很久,直到那封无名的白色信件出现在我的桌台,会是送错的信件还是一份杀人委托,我随手撕开了火漆印章。

    一只夜鸦盘旋落进我的窗檐。

    “尊敬的萨贝达先生,诚邀您来拜访我的温斯顿庄园。”

    夜鸦开始不安地嘶哑着喉咙地冲我叫唤。

    “......同时,我还想邀请您参与一场游戏,相信我,奖励一定合您心意的。”

    那只夜鸦扑棱着双翼,似嘲笑般发出“啊啊”的声音,随后窜入黑色的云霄消失不见。

    带着满怀的困惑,我踏离了伦敦,我不在乎信中所说的奖励,我在意那场游戏,是死亡的指引还是自我救赎的希冀,不,无所谓了,再微小渺茫的目标,都是驱使我走下去的动力。

    “温斯顿庄园吗......”

    我需要一个答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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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是开始,也是终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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